编辑就这样成了一个相对于记者的隐形存在。没有记者,编辑没有意义;而在记者的稿件里无处不在,但又看不到他。而且,编辑没有模板,一千个编辑会有一千个样子,如何去勾画他们的群像?
我从来都认为,要做好一份报纸,编辑不应该是一个人,而应该是一个群体。我们每天都在做一样的活,只是分工不同。
编辑是个隐形人
每年校招的大学生上岗前都会到要闻部来跟班学习,很多同学会问同一个问题:编辑是做什么的?
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时,我一下愣住了。编辑是做什么的?
一说到记者,采访新闻的,不管是拿笔记本的还是拿话筒的,每个人眼前都会有个直观的形象。有人申冤诉苦,也都会指名道姓找某某记者。那编辑呢,改改稿子做个版?好像说轻了。策划、定题、选稿、改稿、沟通、核实、标题,这都是编辑要干的事。指导记者把好关?又太郑重其事了,更多的时候编辑只是在润色稿件中做出选择。
当不止一个人问了这个问题时,我也开始琢磨这事。只是,做了这多年的编辑,我还是说不上来。日本著名编辑鹫尾贤说,编辑是舞台上检场的黑衣人。倒是很形象。
上学的时候,系里倒是开过编辑课,只是那会儿上课的状况是:老师神秘兮兮拿出一张版样纸,告诉我们如何画版,还千叮咛万嘱咐,不要算错了字数,不然会挨排字工的骂。感谢伟大的互联网和做大的Windows以及伟大的王选院士,等我工作的时候,我们已经告别了铅与火,走进了光与电的时代,已经不用再在纸上画而是直接用电脑排版了。
老师们还谆谆教导,先学会当个记者,你都不会写稿子,做编辑怎么改稿子;自己都没把稿子写好,怎么能改别人的稿子。听上去编辑又是个高大上的活。这话好理解,稿子写多了,不自觉地就知道取舍了。甚至,采访前,就对这条稿能上什么版、在版上做头条还是边栏等等等等;接到线索,能第一时间判断该写多大、要不要配图,心中有数了。中文编辑校对网
但这是说如何成为一个编辑。编辑是干什么的,还是糨糊。再说,这还只是报纸编辑中的新闻编辑。把其他的编辑类别再划拉进来,那就更复杂了。
编辑就这样成了一个相对于记者的隐形存在。没有记者,编辑没有意义;而在记者的稿件里无处不在,但又看不到他。而且,编辑没有模板,一千个编辑会有一千个样子,如何去勾画他们的群像?
我也只好对新同学开玩笑说,等你当了记者,把稿子丢到我这里来,你就知道编辑是做什么的了。
我是谁,不必纠结。
编辑没有教科书
回忆未必是愉快的事。这次也算是逼自己检点过往。
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编辑,中国新闻的编辑。 只是没想到,一干就18年,看样子还得继续下去。
彼时,都市类报纸正风起云涌,但谁也没有办这类报纸的经验。以前党报的办报思路、理念、手法,甚至青年报、晚报的做法,都被鄙视、抛弃,一边摸索一边上路。
那会儿我还没毕业,一个半吊子记者就这样开始做起编辑了。
没有人教、没有标准,领导只给两条要求:一是稿子要有意思,二是版面要好看。这种似是而非的要求,反而给了我自由的成长空间。
每天把新华社的稿子一条一条读过去,再上网把全国各地报纸看一遍,突然就有了一种天下大事尽在我手的雄壮俯视感。这种海量的浏览,培养了我作为编辑最基本的新闻敏感和新闻判断,还有自信,以至多年以后,还是极力鼓吹新入职的编辑,应该从中国新闻开始上手。
不过这种不分良莠的海量浏览,也会有后遗症——很快就会疲惫、呕吐,以致麻木。西方媒体将“狗咬人不是新闻,人咬狗才是新闻”当作圭臬,但人咬狗的事看多了,还是新闻吗?开始的时候,哪里抓了一个县长书记,都会激动到拿来做头条,要做细、做大。如今,抓一个省部级干部,那又怎么样?
做了多年以后,忽然明白,这种自由多么可贵。现在,再也不会有哪家报纸,会让一个新手如此放肆地做新闻——用哪条稿子,哪个做头条,拟什么样的标题,用什么版面语言、版面元素呈现,甚至,你觉得这个新闻该做多大、做头条,一个版、两个版还是三个版,甚至更多?我犹记得,晨报创刊没满两月,1999年5月8日,我国驻南联盟使馆被炸。一堆年轻人的激情也被点燃,几个年轻编辑,包括我在内,去游说总编,最后晨报一口气拿出了12版来做这条新闻。如此铺张前所未见,同行为之侧目。这哪里是做新闻,我们就是在借着新闻的名义玩摇滚呀!
感谢晨报,让我从这种没有规范的、野草一样的状态开始,用如金的版面,给了我作为一名编辑的基本素养和跳槽的资本。
编辑总在进化中
在晨报做了3年的中国新闻编辑后,我到了南方都市报,还是做编辑。
到了南方都市报,我感觉是从“报业作坊”进入了“新闻大厂”的流水线。
最先的感受就是,这报社真大!光是区域新闻编辑部就有50多号人,光编辑就比我原先报社的全部人员都多。而且,这些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业内翘楚。
其次,晨报只有区区24个版,这里动辄上百个版,要闻、广州新闻、深圳新闻、广东新闻、中国新闻、国际新闻、体育娱乐、专刊、副刊,版块分明,分工细致。中文编辑校对网
聊天的时候,我们常说,南都像个报业托拉斯,每个新闻部就是一家报社。
除了人牛版多,在这里,我第一次知道了还有编辑大纲,还编辑主导,还有分工合作……
每天下午上班,第一件事就是编辑们坐一起开评报会,人手一份报纸,从第一个版开始,从版式、到标题、到改稿、稿件安排,挨个评,连错别字都会被挑出来,不会因为你是新来的手下留情,也不会因为你是老人网开一面,人品没用,学历更无用。每一次点评,会让你无比虚荣,也会让你无地自容。多年以后,我还是怀念这种面对面交流的业务氛围,对事不对人,凭本事比高低。虽然在这种略显残酷的环境下,你只有两条路:要么被摧毁,要么快速成长。
庆幸的是,我没有被摧毁。
在南都的8年里,得益于编辑轮换制,我在每个新闻编辑部都转过,待得最久的是广州新闻部,最先做的是民生热线版编辑。
南都严格实行编辑主导制,民生版对应的有两三名记者。每天,我要从报料中心拿回少则四五十页,多则近百页的报料单,从里面挑出有意思的线索,再给记者打电话,安排他们采写。然后不断追踪进度、催人写稿、报题要版、量米下锅。
最让人受益的是南都的统筹编辑制。每个新闻部,老编辑要轮流分版。每天要从上百条稿子里,分出要闻、重点、时政、民生、社会新闻,再按当天的广告安排版面、分好人手,然后稿子来了,还要一条条看过去,发现好的、不合适的,再做调整。因为是广州新闻部,省市时政新闻都从此出,所以要闻部还时不时半路抽稿,再随时调整版面稿件,然后自己还要编稿做版。而这些,都要在短短的三四个小时内处理完,然后还要按时交版。一天下来,人累得像狗。
感谢南都,从挑稿到挑线索、从编版面到分版面,8年里,我从新闻链的末端接近上游,从编辑的初级阶段进化到中级阶段。
编辑是个精细活
南方日报的氛围和南都迥然不同。
南都最晚夜里12点半就要出片,这里要到凌晨1点20分才签出片样。一条稿来,可以字斟句酌反复修改;对于版面,要一点一点细细地打磨。这种空间,不是宽容,而是纵容编辑施展才华。
记得刚来没多久,就碰上广州亚运会开幕。那天的头版反复折腾了多次,从选图到标题,数易其稿,最后全员上阵想标题。待到全部版面交齐,已是凌晨5时许。让我大开眼界,原来编辑可以这样从容。
就像开篇所言,编辑从来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群体。个人的能力有高低,整体的版面呈现却不能参差。所以全员上阵,守望相助,也是这里的一大传统。而且,作为一家省级党报,对编辑的要求也必然特别高,讲新闻更要讲政治,有宣传更要有纪律。每逢全国两会、省两会、大阅兵等重大报道节点,从每个版面,每条新闻,到每个标题甚至一句话的表述,少则七八个、多则十几个版下来,都要经过每个编辑的眼睛。嗯,还有值班的和不值班的领导,都在盯着。老编的经验在一涂一改中生出成就感,新手则在传帮带的氛围里成长。
大新闻的刺激可遇不可求,所以编辑的工作时常是孤独的,只能蛰伏等待。做一条逗趣的标题、选一张活泼的图片、弄一个精巧的版式,用自己的“个性、人格、人生观、世界观以及知识、教养、技术,甚至日常生活方式等个人的一切”,去达致一个编辑“完整的人格”(日本名编辑松本昌次语)。在日复一日鸡零狗碎的新闻重复中,就像个磨镜人,磨去了所有的焦躁,时机一到,手中之物能洞见俗世万事人心。
慢工出细活,细活出精品。在这里,时隔十几年,我拿到了一个又一个省级新闻奖。4年里,几个精雕细琢的版面和稿件,相继拿到了3个中国新闻奖。
感谢南日,教会我如何做精品。
写了这么多,不是想自吹无师自通和多么出色。我本愚钝,别无长项。因缘际会,每到一处,总有良师益友,予我成长空间。钱钟书先生在《围城》中有一段关于吃葡萄的文字:“有一堆葡萄,乐观主义者,必是从最坏的一个葡萄开始吃,一直吃到最好的一个葡萄,把希望永远留在前头;悲观主义者则相反,越吃葡萄越坏,吃到绝望为止。”我的感悟是,无论新媒体还是传统媒体、无论编辑还是记者,一个新闻人的成长,就是那个先吃坏葡萄的过程——批评也好、表扬也罢,所到之处、每走一步,皆是收益。(节选自南方传媒研究《一个编辑的自我修养》。作者殷剑锋:南方日报要闻编辑部要闻工作室主任、头版编辑)